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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章 阿東的決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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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城鐘聲一遍遍敲響,小椫蒙在被子裏繼續睡回籠覺。

約至響午,東方鈺才來敲門,將小椫從睡夢中叫醒。

小椫在床上翻了個身,一瞬間,她還以為回到了家裏,窗外麻雀喧鬧,秋陽高照,阿爹上樓叫她吃飯。

東方鈺的聲音溫潤有禮,敲了兩聲門,又道,“小椫姑子,東方早上去蘭侍郎府上送過帖,約了午後去拜會,您再不起來,我可就自個去了。”

小椫撲騰一下從床上翻起,從門裏應道,“東方,你等等我,我這就起來。”

東方鈺笑道,“不慌,不慌,我在前廳等你。”

小椫忙穿好衣裳,洗漱好,又整理了發髻,才來了前廳會見東方鈺。

東方鈺精神抖擻,面目含笑,邀著小椫用了食,方才出了府門,一路坐著馬車,來到蘭侍郎府上。

還坐在馬車上,小椫便掀開簾子往外頭去看,街上的流民少了很多,道路兩邊一時寬敞了不少。街頭官兵們正將一些流民驅逐出城,有些流民激烈反抗,官兵甚至直接拿刀架在人家脖子上。

小椫心道可憐,這些流民好不容易混進了城內,靠著小偷小摸或者乞討才勉強活了下來,如今又要被趕出城外,豈不是連生路都不留一條了!可如果不將他們趕出去,城裏的百姓經過昨晚相府一戰,人人自危,都巴不得這些流民被趕走,免得他們墮入魔道來殘害京城其他百姓。

“快到了。”東方鈺淡然道。

小椫往東方鈺目光所在的方向看去,正看到一家大戶人家府苑前的石獸上,歪坐著一個小女孩,她穿著整潔的淺色衫子,肩上蓋著羊毛披肩,頭發被梳成兩總角,明媚可愛的很,她正撓著石獸的腦袋,獨自玩耍。

阿東!

小椫脫口而出,馬車一停下,她便幾步沖向蘭府門前,將阿東抱在懷裏。

阿東把腦袋從小椫懷裏掙脫出來,怯怯地看著她,瞪著圓溜溜的眼睛。

看門人疑惑不定,正要上前制止小椫,東方鈺忙拿出回帖,跟他說明來意。

那人會意道,“原來是東方公子,恭候多時了。”便領著幾人進了蘭府。

相比於南河郡府,此處的蘭府不過相當於一處小花園,進門一個小院,院內一棵松樹,一株芭蕉,幾塊石子,清雅簡約,往裏便是客廳。

蘭言著了一身暗色襦裙,束發戴冠,工整端正,他容貌與蘭屏有幾分相似,額間眼角帶著皺紋,比蘭屏多了幾分顯出睿智和冷靜,他端坐在地席上,從容飲茶,見客人來了,便伸手引座。

東方鈺款款入座,小椫正要坐下,突然間,牽著阿東的手被一把甩開,阿東三步做兩步往屋裏頭簾幕那邊沖去,簾幕後面出來一個人,阿東直撞在那人懷裏,撞得滿心歡喜。小椫定睛一看,頓時怔在了原地。

原來為阿東治病的五行師,正好就是水尹元牧。

元牧朝二人微微頷首,就近擇了張席子坐下。小椫也僵著笑坐下,定定地看著阿東圍著元牧,阿東顯然很喜歡元牧,一會兒抓他的袍子,一會兒玩他的發簪,模樣甚是活潑討喜,小椫記得,就連阿東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時間,阿東都不曾如此親近他人!

小椫腦子裏冒出一股無名的火,難道一別多日,阿東不記得她了嗎?

“這位小椫姑子,是我府上的客人,也曾在南河郡府上做過客,是蘭蕙姑子和蘭屏公子的朋友。”東方鈺如此介紹道。

小椫的註意力仍在在阿東身上,只不過阿東眼裏只有元牧。

小椫心急如焚,端了案上倒好的茶喝了一口,緩了緩氣道,“元公子,你也忒不厚道了,前日在宴席上一聲不吭,原來你早知道阿東的下落,為何不肯相告。”

蘭言和東方鈺停了話,笑容凝固,兩人看著小椫和元牧,俱是默然。

元牧擡眼看向小椫,道,“元牧交代過姑子不必憂心阿東。”

小椫微微一怔,這才想起,那天晚上,在南河郡府的草屋旁,元牧的確說過這麽一句話。

她那時以為元公子意在寬慰小椫莫要過分憂心,壓根不知道他話中有話,結果這幾日下來,她哪一天不擔心阿東的安危!小椫捏緊拳頭,一時激動懊惱,竟已流下兩行眼淚。

東方鈺給小椫遞出手帕,小椫放下手中茶杯正要去接,元牧推了推阿東,阿東便鉆到小椫面前,接過東方鈺的手帕,拿到小椫面前,替她擦去眼淚。

阿東嘟著嘴,認認真真地拭去小椫眼角的淚痕。

小椫楞了一楞,摸了摸阿東的腦袋,霎時便消了氣。

蘭言率先笑了出聲,道,“原來你們都是相識的,甚好,甚好,阿東這段時間一直住在我府上,也可以算是我府上的人了。”

小椫忙道,“什麽意思,你要收留阿東,她年紀那麽小,做不了丫鬟奴婢的。”

蘭言忍俊不禁,笑道,“也對,目前來看,除了元公子,沒人能使喚得了她,阿東她,的確做不了丫鬟奴婢。”

小椫坐直了身子,聽蘭言公子葫蘆裏賣什麽藥。

蘭言斂了笑道,“我與發妻成親多年,尚未有子女,膝下孤單,所以想認阿東做女兒,將她養在府裏,適齡再授以詩書,傳以禮數,至其十七八歲,再請媒人,適配婚嫁。小椫姑子覺得如何?”

小椫聽了並未覺得不妥,甚至覺得,如此安排對一女子來說,極為妥當,正要答應,卻聽見元牧道,“不妥。”

語氣冷冷淡淡,卻是毋庸置疑。

小椫、東方鈺、蘭言齊刷刷地望著這位水尹大人,眼神裏盡是不解和驚奇。

元牧挑眉一笑,細長的眉眼如風霜中抖動翅膀的黑蝶,一雙褐色眸子映著滿天星河。他的聲音依然帶著獨有的腔調,好比泉水叮咚,高山俊秀,他緩緩道,“阿東身上有特殊潛能,元牧想將她帶到洛水,將她培養成出色的五行師。”

“不行!”小椫當即否定,看著眾人驚異的眼神,支支吾吾道,“五行師有嚴格的培訓方法,門規森嚴,聽說,還得被逼著婚嫁,總之,阿東不適合,不適合那樣子的生活。”

元牧垂下眼,揉了揉阿東柔軟的碎發,問道,“阿東,你想不想成為五行師,跟我一樣,救助他人?”

阿東仰著腦袋,望著元牧,用力點頭。

小椫差點氣暈過去,一把趴在茶案上,捂著臉一聲不吭。

元牧又道,“阿東,你生來註定不是個平凡人,結婚生子不適合你。”

阿東聞言一笑,笑如銀鈴。

小椫咬牙切齒,東方鈺見機寬慰了幾句,忙辭了蘭言公子,道了謝,便拉著小椫,離開了蘭府。

小椫坐在馬車裏罵罵喋喋,天殺的元牧,見色忘義的阿東,軟弱無能的蘭言,竟沒有一個能順應她的意思,她一個個從頭罵到尾,東方鈺也覺得好笑,幫著罵了幾句。

馬車突然間停下,東方鈺掀開簾子問方財,“怎麽回事,怎麽停了?”

方財轉過身道,“公子,是皇帝陛下的鸞車,宮裏一定又在招待什麽貴客了。”

一聽到皇帝陛下,小椫便想起圭石僧人來,他現在已成為皇帝陛下的座下賓,地位殊榮,想要實現他救國救民的滿腔抱負如平步青雲,又念及兩人半月前在南河城匆匆一別之後再無碰面,心裏便生出幾分念想來,想著若有機會再見圭石僧人一面,當面聊幾句話、敘敘舊也是好的。

馬車還停在原地給皇帝的客車讓路,小椫瞅著東方鈺那張清瘦的臉,想了想,搖了搖他的袖子,正經兒八百地問道,“東方兄,你們這位皇帝陛下怎麽樣啊,不知小椫是否有幸得以一見?”

東方鈺先是一奇,不想她會對皇帝有什麽興趣,轉而笑道,“我這位皇帝舅舅啊,性格倒是極好的。”說著頓了頓,笑著答應道,“昨天夜裏府上鬧了那麽大的事,今早宮裏就送了禮來慰問,又約了晚上的宴,我爹年紀大了,又受了驚,出不了門,正好今晚我帶你去。”

小椫笑笑,眼睛瞇在了一起,高興著道,“東方兄,你真是好。”忽然想到那搶走阿東的五行師,又憎又氣,“比起那冷漠寡淡的元公子,真真是好了一萬倍。”

東方鈺被小椫這麽一誇,還拿大名鼎鼎的水尹大人跟自己比較,頓時心潮澎湃,臉上一紅,屁股也坐不定了,身體輕飄飄的,突然間馬車開動,東方公子身體一仰,差點從馬車篷裏翻了出去。

小椫忙牽住東方鈺的手臂,東方鈺重新將腿交叉放好端坐住,訕然笑道,“多謝姑子。”

小椫低頭一笑,心裏感慨萬千,百感交集。從前在村子裏的時候,也有很多對自己很好很體貼的村民,可像東方鈺這般,才認識沒幾天便一個勁地對自己好,給她留宿,給她好吃的,又帶她找阿東,帶她去見皇帝的,著實令小椫非常感動。她方才的話是真心實意,畢竟她才離開家沒多久,中原的很多事情她都不清楚,一腔熱血想要救濟蒼生卻不知該從何開始,面對滿城的災民她實在倍感無力,這個時候有個人陪在身邊,比什麽都好。

東方鈺癡癡地望著,未想小椫竟有如此溫婉模樣,紅顏一笑,當令萬物黯然失色,癡情公子一時沈浸其中,發起怔來。

經過了仔細的梳妝打扮和嚴格的盤查審問,小椫最終跟著東方鈺入了皇宮,坐在殿下席上。

她撇過頭望著皇帝陛下左右兩邊的尊客,不由地心裏頭一驚。

驚奇而有趣,還有一點荒謬好笑,甚至令她不禁懷疑,天下間究竟有多少個水尹元牧,怎麽到哪都能遇到。

皇帝陛下左邊坐著那冷著臉儀容脫俗披頭散發的五行師元牧,右邊坐著一身僧袍泰然自若的圭石僧人。圭石僧人依然閉目數著那串紫顫木佛珠,數了許久才睜了睜眼,瞥見了小椫,目光徒然一亮。

小椫擠眉弄眼,遠遠地跟圭石僧人打了個招呼,圭石僧人也別扭地吹了吹不存在的胡子。

皇帝陛下本人,眉粗眼細,身寬體胖,穿著華麗的紋龍袍子,與諸位皇族談笑風生,和顏悅色,雖沒有王者的氣派和震懾力,臃腫的儀容甚至顯得過於粗鄙,舉止間卻流露著富態和福氣,也令人不由地敬重。

陛下反覆問及東方府上遭墮魔人襲擊之事,此事留校尉雖早已呈奏,但奏詞未免太冠冕堂皇,只稟呈了雙方傷亡情況,又借機勸陛下重視災民,而關於那墮魔人如何盯上了東方府上,圍墻為何突然開裂,那一人抵擋十人的大力少女又是何人等等,只字未提。皇帝一問再問,方才滿足了好奇。

蘭侍郎遠遠地坐在宴席角落,瞅準了時機,提道,“陛下,臣聽聞昨夜夜襲東方相府的墮魔人,皆是由流民演變,他們在流亡至此,被逼墮魔,想來真是驚恐,還好留校尉的騎兵及時趕到,否則後果不堪設想。”

“流民所演變?”皇帝陛下身旁的寵妃輕聲重覆了這句話,一只白皙的手驚慌地捂了捂嘴唇,那嬌弱的貴人垂下眸子,眼神猶疑,卻依然沒忍住,問了問陛下,“陛下,此事可如何處理?”

皇帝憐惜地看了妃子一眼,柔聲撫慰道,“愛妃莫怕,寡人早已令人將流民統統遣散出城,昨夜那種情形,以後都不會發生的。”

貴人秀眉緊蹙,輕輕點頭,不再說話。

東方鈺瞅了墨琮一眼,兩人會意,東方鈺乃道,“陛下,世子以為將流民遣散出城,並非長久之計,流民需要安置,不可放任不管。”

墨琮亦道,“陛下,鈺兄說的對,世子也認為,災民成禍,不可處之由之,遣散出城並非合理方案……”

“夠了!”皇帝一聲吼道,拉長了臉,滿心不悅,東方鈺和墨琮也不敢再多說一句,滿座無聲,甚至連咀嚼的聲音都停了下來。

元牧將手中筷子放在盤上,淡淡道,“陛下,你可知昨夜襲擊東方府上的墮魔人,為何出奇地默契,令小椫姑子這樣一個大力女子都難以制伏麽?”

小椫突然被點名,心裏疙瘩一下,緩緩擡頭看著座上,看著那面容平和溫雅和煦的五行師。

皇帝恢覆了笑容,忙問道,“這是奇了,水尹大人,您是洛水來的貴客,您倒是說說怎麽回事?”

元牧眼神動了動,道,“他們先是流民,食不果腹,饑寒交迫,一路顛沛流離逃亡到了京城,身心都受到了摧殘,意志難以堅定。”

“其次,他們受到了京城百姓的粗暴對待和官兵的漠視,白天如過街老鼠,晚上卻要偷雞摸狗,面臨著疾病和死亡的威脅,還得時時擔心被驅趕出城,回到越東再次面臨洪水猛獸。”

“就在這個時候,謬帝出現了,給了他們一條可以選擇的生路,祭獻出靈魂,成為謬帝的奴仆,獲得黑暗的力量。流民投靠了謬帝,便不再畏懼死亡,燒殺劫掠,無惡不作。謬帝將所有的奴仆聯系起來,他們彼此依靠謬帝的暗力傳遞信息,感知生命和鮮血,傳播殺戮和死亡,奴仆越多,他們所獲得的力量便越強大,這也是二十多年前大楚差點覆滅的原因。”

圭石僧人道了聲阿彌陀佛。

皇帝陛下一陣哆嗦,和所有人的反應一樣,怔在那裏,眼神中充滿著不可思議的恐懼。

黑暗君主謬帝,這個沒有人願意提起的稱呼,經五行師之口提起,所有人不寒而栗。

據傳言,他的名字只有他的信徒知道,他來到世間時,眾生都將為其顛倒,他會令光明失色,令眾神匍匐,他將賜予人界無休止的黑暗與毀滅,萬木將因他而枯朽,生靈因他而雕敝,江海因他而幹涸,日月因他而墜滅……

宮殿的燭火霎時暗了暗,如同一陣陰風駛過,令人徒然感到一陣徹骨冰寒。

此時,蘭侍郎蘭言公子的聲音朗朗響起,令沈迷於恐懼中的人們霎時清醒,他淡然道,“陛下,微臣有一個想法,興許可以退去城裏城外的流民。”

皇帝陛下哆嗦了一下,忙道,“蘭愛卿請講。”

蘭言道,“微臣有幼弟蘭屏,平時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市井之徒,此次聽聞了災民的情況,少年熱血,成天嚷嚷著要給越東募捐,還曾提議,要花錢雇下四處逃散的流民,親自領著流民去越東修築防洪堤,以助貢王早日治水歸來。”蘭言笑笑,語氣輕松,似乎在講一個漫不經心的笑話,眼神裏皆是不以為意,又笑道,“這家夥不過是仗著年少,沒見過世面,真以為洪水猛獸是好治理的。”

皇帝陛下不假思索道,“這個蘭屏有點意思,你不如遂了他的願,讓他領著這些災民,把越東的洪水給治了。”

蘭言聞聲一顫,“陛下,這……”

皇帝又囑了句,“少年見見世面是好的,不能成天當市井無賴。”

蘭言低下頭去,小椫卻絲毫感受不到他的失落,她又看向席上其他地方,只見墨琮朝東方鈺這邊默契地點了點頭,元牧面上波瀾不驚,眼神裏卻全是暖意。

小椫看看圭石僧人,又看看那個依舊喜笑顏開性格極好的皇帝陛下,不由地,對這個皇帝深感失望。

這樣的皇帝,臣子和皇妃都不敢對他說一句真心話,對眾生疾苦置之不顧,對忠言逆耳置若罔聞,又怎能指望他治理好越東的洪災,指望他安定天下百姓,消滅那些侵擾四海八方的墮魔人呢?

圭石僧人安然地坐在席上,一遍遍數著佛珠,臉色異常陰沈。小椫開始覺得,圭石僧人千裏迢迢來投奔越國君主,或許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,眼前這個皇帝,與圭石僧人曾經講述的那些千古賢君,相差實在太遠,心裏開始隱隱擔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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